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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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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禧原本抢了小长假去哈市的卧铺票,去看时宋。
      可时宋要去北京做二尖瓣修复,千禧不懂,问她是不是恶化还是什么?
      时宋在镜头里笑成一团,指着千禧不自觉皱紧的眉,“你现在特别像蜡笔小新。”
      千禧坐在沙发上,电视机上是自己黑色的影,她摸了摸眉心,“你直说,这手术做完能不能好?”
      时宋的口气里永远听不出消极,她说对,做了就能回来继续上学了。
      千禧一时间也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北京的枫叶蛮漂亮的,时宋在也刚办好住院不久,在附近转了转,觉得好看就带着千禧一起转。
      她捡了一片橙红色的叶子,“我们家那边好像没见过这种叶子哦。”
      千禧想了想,“也有,之前去一个湿地公园看见过。”
      时宋一直将镜头后置,在一颗落满叶子的枫树下挑挑拣拣,“听说北京也会下雪,不知道有没有咱们家下的大。千禧,我还是更喜欢冬天,今年初雪我们一起看吧。”
      “好。”
      俩人闲聊了些学校里的事,千禧难得满足时宋的八卦好奇心,给她讲了许多听来的苗头,也有不少是她自己编的,就是想她开心,想她感兴趣,想她早点回来。
      临了的时候时宋妈妈凑过来,“千禧哦,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阿姨,你们都好吗?”
      “好。都好,宋宋的手术时间定下了,但需要锦城的科室那边出具个单子,你能帮阿姨去取一下吗?加急邮寄过来,到付就好。”
      千禧没犹豫起身,穿拖鞋往门口走,“我现在去。”
      “具体需要的我发消息给你哈。”
      “好,阿姨。”
      拿到单子大概是八点多,医生没在,千禧一直等他来着。
      医院有档口可以直接快递寄出去,其实这些事完全可以和医院打招呼让他们做,但有个人在场,盯着,他们动作会更快。
      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开单子的过程,千禧打了六个电话催那医生快点。
      快递寄出后千禧把单号拍给宋宋,这是她刚给时宋改的备注,时宋回了个小猫咪收到的表情,俏皮,跟她还挺像的。
      她含笑翻看自己有没有同样可爱的表情包,结果没有,她又去网上搜,正搜呢,被一个没长眼的东西迎面撞上,肩膀都撞歪。
      “不好意思……”
      千禧揉着肩膀看清,“怎么哪都能碰到你?”
      “你……生病了吗?”这话几乎无意识脱口。
      “你才有病呢。”
      反问的中中气十足。
      林朽左兜里的手机沉甸甸,他原本就是打算今天给她的,可余光里杨栩晨的身影正从大厅闯过跟在医生后面去往一间科室。
      他来不及跟千禧说什么,只是按住了她肩膀,“等我一会儿。”
      匆匆说完,匆匆跑走。
      等他?为啥?
      看了他背影两秒,打车回家了。
      *
      从马家锅烙到主路打车的这段,林朽是冲过去的。
      上车后也一在副驾驶帮师傅看着路况,无形催促他快些。
      到医院的这段也是跑过来的,额角一层细蒙蒙的汗,他顾不上擦,他不想翻案,但他想死个明白。
      杨栩晨就是他唯一的不解。
      他人生的前十八年,从未在任何一个画面里与杨栩晨共存过。
      第一次,他完整的将这个名字与他的脸对应上,就是在法庭上。
      他那般迫切想要见到杨栩晨问个清楚的冲动,在站在诊室在往里看时,却化成水汽悄咪咪蒸发了。
      杨栩晨穿了一身潮牌,每一件衣服的LOGO都有着明示价格的意义。他坐在蓝色铺着层塑料膜的病床上,外套卷着内衬箍在大臂中段,小臂上几处被扎了瓷碗碎片,医生一点点剥开皮肉往外拔,他身后几个兄弟问着疼不疼,说着晨哥真能忍之类的话。
      杨栩晨大抵是嫌他们烦,都打发走了。
      在他们一个个出门,临了与杨栩晨拜拜的那刹,杨栩晨看见了门口徘徊已久的林朽,鸭舌帽盖住他半张脸。
      医生继续操作,林朽就站在门外,抬高了帽檐一瞬不瞬盯着他,生怕他跑了,杨栩晨毫不避讳与他对视,约有五分钟,医生系好纱布,拍了拍杨栩晨的手说可以了,可以走了。
      杨栩晨跳下病床,在医生收拾器具,铁器碰撞的声音中他推开了门,“林,朽。”
      什么口气呢?
      大概就是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很久没见了,他远远跑过来拍一下你的屁股,带着玩笑逗乐的语调喊出你的名字。
      可他们是这种关系吗?
      林朽勾了勾唇角,‘游刃有余’回,“好久不见。”
      杨栩晨勾过林朽的肩膀,“确实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出来的?”
      林朽跟着他往外走,“五个多月了吧。”
      俩人停在院门口一颗松柏树下,院门口的灯射过来,他们都半侧光明半侧阴暗。杨栩晨给林朽递了颗烟,林朽说不抽,杨栩晨直接丢地上,新抖了一颗出来叼在唇边,“你们兄弟俩够厉害的,一个在我上飞机之前就联系上我,一个在我到医院之后就跟过来,哇,你俩在我身上插眼了?”
      林朽退半步,躲过他橙红色星火的烟灰,他目中无人的纨绔样儿,是林朽在锦城见过的独一份。
      杨栩晨没个站样,唇角鼓个口,烟从那儿吐出来,脚尖脚跟交错作为支撑点,人晃晃悠悠的,雾也随之蜿蜒,“你瞧这胳膊让姜程给我摔得,嗨呦,下死手啊,还好我带兄弟过去,不然他今天不得弄死我?”说完烟头丢地上,脚尖抿灭,再一抬眼半乍宽的距离四目相对,“你也是来弄死我的?”
      阴噬的眼神几乎是瞬间转换的。
      他与林朽长大的环境截然不同,整个人的气质,谈吐时眉眼的神色都透露着对世事无畏的态度,以至于嘴里说出谁弄死谁这类的话,可信度极高。
      紧接着又瞬间恢复如常,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拍着林朽的肩膀,“坐过牢就是不一样,改造的很有成果嘛。”
      林朽在忍?不算吧,他更多是在诧异自己为什么见到杨栩晨会这般平静,平静到有耐心听他调侃,心情全无波澜。
      杨栩晨又叼了颗烟,“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候,哇,身边为了好多人啊,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了吧?多傲啊,走到哪儿不梗个脖啊?再看看现在,这叫啥啊?嗯?状元,成语怎么说?造化弄人吧?”
      林朽终于有了点反应,“什么时候?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时候?”
      杨栩晨吐出雾,沉思两秒,“就你在网吧,姜程带我去找你,在网吧门口远远地指着你。跟我说。”他学着姜程当时的动作神态,食指中指夹着烟,指着林朽的鼻梁骨,“弄他。”
      林朽毫不知情,汤彪不止一次点他,人心善恶一念之差,姜程选择作伪证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值得相信了,可林朽还是觉得,那不是他认识的姜程。
      “我更好奇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或者你告诉我,那笔钱去哪了?”
      杨栩晨舌尖戳腮,“我凭什么告诉你?叫声哥。”
      “哥。”
      没犹豫。
      犹豫什么?
      要讲自尊还是脸面?早就没有了,手铐套上的那一刻,他屁也不是了。
      杨栩晨没想到他这么痛快,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被得寸进尺取代,“叫晨哥。”
      他掏火机,林朽自然在他嘴边扣手挡风,附上一句晨哥,烟点的顺利,杨栩晨也满意,自然愿意说点什么,“你想翻案,是吧?不用急着否认,我把你送进去的,我最知道你多无辜。但我也提醒你,别想了,你的案子,板锹掘地三尺也翻不动。”
      “为什么?”
      当时他用姜程给的密码登上游戏账号,里面的装备皮肤他都散着卖给了很多人,钱最后转给了姜程给的一个账户里,他只留下来抽成的一部分。
      杨栩晨告他,他才知道,那个账户竟然是他自己的名字,所以倒卖的罪名成立。
      姜程也咬定他没给过林朽密码,所以盗取的罪名也成立。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个自己从没开过的账户。
      杨栩晨笑笑,“那看来姜程那狗儿子找的人,确实牛逼呀。”他夹着烟比了个五,“你花了五万,刻了你的身份证。”
      信息一浪一浪往林朽脑子里拍,“那你呢?你在中间……”
      “我?”
      “他也给了你好处?”
      “我看起来缺那点好处?”
      “所以呢?”
      “我的初心就很简单啦。”他笑的像个局外人,“姜程是我的狗,我的狗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可狗吃到肉了,回头就想咬我。我只能杀狗了。”
      林朽很讨厌他这种说话方式,像极了贪官在政治场合的油滑,他们想招揽每一个普通人,却又蔑视每一个普通人,权利至上,所行的事,不过是取乐罢了。
      “姜程要什么?”
      “姜程要什么,你去问姜程。”
      “那他为什么咬你?”
      杨栩晨的烟抽完了,猛吸最后一口,带着星火丢进枯杆的花坛,烧着一堆败叶,风一吹,火势见长,他就是故意的,他要看火苗肆意生长,“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你只需要知道,主谋是他,刻你身份证的是他,作伪证的是他,这件事从始至终的策划者都是他,我无所谓你翻不翻案,但姜程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翻了案就是让他重走你的路,你狠得下心你就去收集证据去找律师去上诉,至于姜程敢不敢松口,我就不知道了。”
      他接着说,“哦对了,当年的案子,上到检察官下到警员……”他摊开左手朝上,指着掌心,“你就站在这儿。”手心翻过来,“背面全是人,你想翻,翻的动吗?”
      林朽无视他手上一番警醒地动作,只盯着那一团火苗,默默听完这段话,抬脚踩灭了。
      他出狱没多久就查过杨栩晨的背景了,锦城几十年内好几起涉黄涉毒的案子都跟他们家有关系,该进去的都进去了,死刑的死刑,能出来的也都出来了。锦城亮了半边天,暗的那半边依旧在杨家旧党手里,他们收敛了不少,大半都南下了,留下的也都做做生意,仍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杨栩晨不知深浅,可他背后的人知道,小事多打点,大事找人抗,留住杨家唯一的种,并不难。
      林朽就要走,杨栩晨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要是你,我就一刀攮死他。”
      ……
      他没走多远,想起千禧还在等他,又回到门诊大厅找了一圈,没寻到人,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坐在依旧来往人潮的大厅,银色洞网的座椅冰凉,头垂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低。
      他给千禧发消息:回家了?
      那头过了五分钟才回:嗯。
      -不是让你等我?
      -我等你干什么?
      林朽接不上话了,汤彪的电话正好进来,他接通,那头喘的不行,“朽哥,杨栩晨不简单。他是杨二爷的小儿子,杨二爷你知不知道?”
      林朽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算了,总之就是,非常牛逼的人。他砸了人家店面,报上名号后,老板一分没敢要赔偿,警察也只带走了姜程和杨栩晨几个不起眼的小弟充数。”
      “我已经见过他了。”
      “见过了?你咋才跟我说,我在警局门口猫着,腰疼死了。你见过他,他咋说的?”
      “没说什么。”
      “那他俩为啥打起来?”
      “没问。”
      “那你问啥了?”
      “没问啥。”
      “朽哥,你是牙膏吗?快没了?挤都挤不动啊?”
      林朽挠了挠头,他脑子很乱,“早点回去吧,今天辛苦了,改天请你吃饭。”
      “啥辛苦,你跟我说这干啥?喂?”
      汤彪听到一声“嘟……”,看了眼屏幕,确实被挂了。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弟,躲在警局后身,耳朵原本贴在窗户上,打电话时才蹲着围成一团,小弟三两个凑头过来问他,朽哥怎么说,汤彪当下的情绪很难表述,他第一反应就是为林朽找理由,“朽哥应该是知道了点啥,暂时消化不了。”
      小弟问他,“知道啥了啊?”
      汤彪说不知道。
      这个小弟叫储珲,那日要打千禧,林朽说报警,第一个面露不满的就是他。
      储珲说,“朽哥为啥不告诉你?”
      汤彪没明白自己哪来的气,给了他一巴掌,“轮得着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