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手指在袖摆之下狠狠地往衣摆上摩擦,想把酒液擦干。
爹的!不好玩,我想走。
君嘉礼个疯神,果然来这一套……
温去颜和她的妹妹们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又转目看向温去尘。
见温去尘仍是坐姿端正,正垂眸盯着案前的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并无其他表情,她略显放心的收回了视线。
许行云闻言往后靠在椅背上,面色平静。
许步歌抿着唇,透澈的绿眸盯向我。
对这些议论声,君嘉礼却置若罔闻,自顾自扯下身边托盘上的红布,入眼的是一只被绑着侧躺在托盘上的活雁。
听说在民间,女子向男子提亲之后,女方送给男方的礼中就会有雁。
雁为候鸟,取象征顺乎阴阳之意。又因雁失配偶,终生不再成双,取其忠贞。
所以民间聘主夫的时候,聘礼中才会有雁。
我:“……”
世上难得的珍宝?这他爹的是世上难得的珍宝?!
君嘉礼宴前所说的的珍宝怕不是其实指的是他自己吧?
奖赏给我这个所谓射猎夺魁的人……
当这红布揭开的刹那,之前嘉礼所说的每句话的深意我瞬间就明白了。
他在众人面前所从来只说今天是他自己和世女的订婚宴,但是哪个世女,他直到刚才才带姓称呼我。
至于那簪子,我从小到大根本就没见过嘉礼戴那么素的簪子,应该是随便从哪个侍男头上扯下来临时簪在自己头的。
他根本就是把今天当成了我和他的订婚宴!
可即使他不愿意与李奕订亲,那也不能……
我缓缓抬头,已经顾不得掩饰自己的表情,垂着眼角与主座上的嘉礼对视。
他笑靥如花:“今日是风太大了吗?还是这猎场猎物稀少?本以为至少要等到天黑,各位才能从猎场回来……我今日身乏,才将睡醒,也是才从猎场候场侍从那得知是楚二世女得了射猎魁首——”
“我虽从小善箭,但今日魁首断不可能是我,我甚至都未乘马前去猎场……我想可能是哪个眼浊的侍从看岔了人。”我打断嘉礼的话,又转头向其他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向了许氏姐弟的那个方向,问道:“各位有在猎场见到过我吗?”
一时之间议论声纷纷又起。
温去颜扫了我一眼,低头品茶;
温去尘仍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华玉正在给自己倒酒。
而许步歌看了许行云一眼,许行云转目思索了一番,朗声道:“仔细想来,从这头宴场大道出去,到猎场那个围栏之前,确实都未曾见过楚二世女的身影。”
许行云话一出,像是拨动了什么开关一般,不断有人“嘶……”的一声便开始回忆,随后附和着说确实从头至尾没见过我的身影,毫无我乘马射箭的印象。
“哦?”嘉礼一只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姿态懒散地撑着脑袋。
但视线始终落在我身上,扬唇轻轻笑着,“那楚二世女为何不去猎场?是因为寻到了其他什么好玩的地方被困住了是吗?”
说完这句,他暗色的眼眸更是直勾勾地看我,兴奋之意明显。
那眼神就像是在邀请着我与他共赴沉沦。
嘉礼在期待着什么答案我当然知道。
他想让我当着这些京城所有世子的面……嗯……主要是温去尘的面,亲口说出我没去猎场,并且承认我和他在园子所发生的事情。
以嘉礼的性格,可能我将两人下午所发生的事情说的越发的详细生动,他便越开心。
今日,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两人订亲昭告天下的日子。
而李奕的死,他大概率会在这宴厅中挑选一个他目前最看不顺眼的人背锅。
他会选谁我不说。
若我不选他,便是我玩过后负他。
那么,按嘉礼的性子将会由我来担下李奕之死的全责……
当然,以上是我根据他多年的行事作风加上自己对他的了解,所预想到的。
“可四殿下——”
我才说了这四个字,嘉礼的笑意便收起了不少。
让我猜猜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当众唤他“四殿下”,更是因为我这句话的开头明显是要驳他的意。
果然,嘉礼偏了偏头,视线莫名烦躁地扫了一眼坐在我左侧仍面色淡然、从嘉礼出现到现在未发一言的温去尘。
不等我将话全部说完,他立即出声将我的话打断,声音比方才凛冽了不少:“再仔细想想?楚华月?”
“四殿下怎不等我把话说完?”
我面露无奈道。
“因为你接下来要说的我不想听!”
嘉礼坐姿不再懒散,甚至有些倾身向前,漂亮细长的眉毛皱起,眼眸中还有些许委屈的意味。
果然是人都爱窥探她人的隐秘私事。
此时候的大殿之上反而静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在我和嘉礼身上来回转悠。
“可我确实是没有去过猎场,这事关重大——”我执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可每次都被打断。
“楚华月!你一定要和我作对吗?!”嘉礼面目已经有些崩溃,方才的笑颜早已消散不见:“后面的话我不准你说!明明你已经对我——”
“嘉礼。”我立刻沉声也截断他后面的话。
待嘉礼眸子有些许颤地来看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却将视线移开了。
我转目看向了别处,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四殿下这是……没睡醒还在梦魇里吗?”
宴厅完全静了……
嘉礼之脾性,南嘉国上下皆知。
这句话和当众讽他的言行疯魔无状没有分别。
话音落下之后,嘉礼反应了好一会儿,身子缓缓向后靠去,在背部碰到了那坚硬的椅背时,他略微一震,恍然转头,像是受了什么小小的惊吓,发现身后其实并无什么事发生,他才又佯装镇定的转回头,视线在宴厅上所有正向他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人身上扫过……
之前眼中的所有高兴的神色全都消失,只剩一层冰霜和眼底的那丝对自己的嘲弄。
只见他抬手,将头上佩戴的金冠取下,满头乌发立时垂下,自然落在背后以及两肩前。
君嘉礼:“好……既如此,那楚二世女便说罢。”
言毕,他轻轻一抛,金冠被扔在桌上先是发出碰撞的闷响,然后咕噜噜滚至边缘,最后又是摔在了中间那条过道上,已然变了形,姿态怪异地“死”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下。
我默了默,开口道:“今日风大,我并不想去射猎,所以在被侍男领到更衣处的路上,心念一动,就随处找了个空园子睡下了,醒来的时候,衣服玉佩皆被偷,现在穿的也还是随便从哪个侍从身上要来的外衫,也未换骑装。所以定是那猎场的侍从看岔了眼,这魁首我实在担不了。”
我语气虽从容,但眉目轻拢,显然也有了不愉之意。
一时就算旁的人再如何心中疑心我与嘉礼的这番对话到底只是在说射猎魁首的事,还是另有一层意思,也不好在此时出声说道,皆选择静观其变。
可我说完之后,嘉礼迟迟未再应声。
我侧目看去,他视线呆落在之前被他扔落在地上的金冠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旁的侍男见宴厅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他立即碎步靠近嘉礼,小声与嘉礼说了句什么,这才将嘉礼从思绪中唤醒。
嘉礼怔了一瞬,抬眸的第一眼便是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既然这样,便传那候场的侍从上来,让她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到底是将哪位世女错认成了楚二世女。”
不过一会儿,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侍从被传了上来。面目老实,神色胆怯又疑惑,就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被唤上来是为了什么一般,站在殿中,局促不安:“奴,奴才六春,请殿下指示。”
君嘉礼神情恹恹没有说话,全程都是他身旁的那位侍男代为问的话:“蠢奴!殿下亲办的射猎也能被你看错了去,你说是楚二世女射得最大的猎物,可楚二世女根本未去过猎场!猎物你也没拾回。现在再给你个机会好好看看,是不是将哪位身形与楚二世女相差不多的世女看错了?”
那名叫六春的侍从闻言,两肩立时被吓得一抖,她先是抬眸偷偷窥了一眼主座上的君嘉礼,犹豫了片刻缓缓转过身子,视线才敢落到两边席上的世女们身上打量,当她看到我的时候,明显眼睛一亮。
随后其他人她也不看了,回过身回话道:“奴才从未有看错过人的时候,除非是只记得样貌,却报错了世女的姓名……”她说着又侧头望了我一眼,才道:“奴才记得很清楚,那世女虽控马技术不算熟练,但一手射弓之术着实了得……将那站起有人高猎物逼到了死路,拉弓放矢,一气呵成……可惜奴才隔得远,涉草绕树的摸过去的时候,地上只留了一滩血,未等我们这群下人过来确认猎物大小,世女便毫无留意的骑马走远,猎物尸体也不见了,我本以为是我们这些候场的侍从行事过慢,世女自行驮载马上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