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时,他那讲究得不行,换个衣服都要挑三拣四的搭罩衫,配披帛,明明都天黑了,也不嫌累的慌的父亲终于推门走了出来。
顿时我手忙脚乱地把小破孩重新揽进怀中,一下一下轻拍着背,作出一副一直在耐心哄着他儿子的亲和模样,这一揽也顺利的用自己的衣领帮小破孩“擦”去了口水……
“……”
爹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且这衣服又脏了,不会要我重新去洗澡换衣吧?
如此想着我便悄悄侧目去瞅应景。
一点微弱的油灯就摆在躺椅的另一侧桌上,应景的脸被暖光照亮,这般朦胧景象下,让白日里那个凌厉毒舌的师长也看起来温柔了许多。
只见他熟练地从袖中掏出张素白手帕,俯身一只手轻轻托着小破孩的后脑勺,一只手就将快顺沿到下巴的口水仔细擦了个干净,动作很利落,下一秒,就见他眼尖地将视线掠向我的衣领……
我一怔,忙抛出其他话题,生怕他又要我一顿折腾,生火、放水洗澡找衣服的,还要被嫌弃……
便道:“师长先前曾允诺过学生,可以解除温、楚两家之间的婚约……欸?!”
我话才至半,就见应景他像是擦顺手了一般,转了身子将手也向我的衣领伸了过来,然后又动作一凝,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转手将手帕轻轻一抛。
我立即会意,一只手稳住小破孩,一只手将手帕捞过,自己低头擦抹着,手帕被我攥在手中,传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幽香。像是置身在青草地上,是一种很让人舒心的味道。
应景也拉了条凳子坐在了旁边,整了整衣摆,一副无事人的模样,他的孩子在闹他也不管,我刚说的话他也没回,就仰着头看月亮。
……不是,他都换好了衣服出来了,没打算把这折磨人的小破孩抱回去啊?
我心里烦的不行,手却抱着小破孩轻轻拍着后背一刻也没敢停,毕竟来此一趟是来求他罩自己的,怎么也要博个印象分。
明明我觉得我的表现已经用辛劳老实不偷奸耍滑来评定了,可这一切在应景的眼中似乎是另一种景象:
“这样逗璨儿,华月你今夜可别想睡了……也不用一直满腹心思偷瞄师为师,为师不会帮你的。”应景声音里透着一股倦意,忽然出声道。
哇塞!?不帮我?
知道的是我随口说了一句:“我有办法将你儿子哄睡着的,只求师长不要责怪学生鲁莽,未递拜帖,也忘了敲门,深夜来访惊扰了师长。”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他爹的是我儿子!?
这种心里憋满了阴阳之言却不能说出口的感觉让我太过难受。
我没说话,只是深叹了一口气,借此,想把心中所有的郁闷能叹出一些,在心中斟酌了一番就打算切入正题:“学生此次来是专程想来给师长赔个礼的。白日学生不通事故,驳了师长的好意,但……”
“你觉得我的璨儿长的如何?”应景却将我的话打断,他的坐姿似乎永远是端正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背虽挺得很直,但不显呆板,带着一股柔意。
长得如何?我瞟了一眼又流着哈喇子冲着应景伸手要抱抱,笑嘻嘻的露出长了两颗奶牙的小破孩……
如何?
小孩子难道不都是长一个样子的吗?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白嫩的皮肤小巧的嘴。
且这问题的答案不是众所周知的有着一个标准答案吗?
人亲生父亲当面问长相,我难道还能说丑?
可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应景这人明显也不是会同我聊些家长里短的人。
思及此,我立即谨慎了不少,就在我犹豫间,应景终于倾身将小破孩抱去他自己腿上。
小孩子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怀中,明显欢快了不少,咯咯笑着又伸出两只手想搂应景的脖子。
应景这次并没有让孩子如愿,只是静静地凝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修长手指,轻挑起小孩肉圆的下巴,再次问道:“你觉得他长得和我像吗?”
第50章
我下意识就要开口说“像”。
这年头,谁要是说孩子与一直栽培养育着他的父亲不像,那不就是在骂那父亲缺心眼吗?养抢了自己妻主的人的血缘孩子,还当自己有多能耐。
等等……怎么这么对味呢?
他爹的!应景这是在讽刺楚家还是在讽刺我父亲?!
可,没必要吧?
我母亲的风流韵事,不是连街边的大门牙老夫都聊腻了。说了半段,街对面能对出下半段的吗?他嘴虽毒,但似乎也不像是这般闲的人。
我疑心地向他窥去一眼,昏暗摇曳的灯火下,应景的脸时隐时现,薄唇轻抿。
他此时看向小破孩的眼神完全不同那日他在楚府时那般宠溺贤惠,此刻的他更像是在透过眼前的人去看的其他的谁。
这种眼神我可太熟了……
我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灯火让我看清这对父子相处时的怪异感……阴湿陈旧的记忆铺面而来。
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是下了大雨,我在廊下等着父亲。
父亲反复叮嘱过我:要我乖,要我等在这别乱跑,等见到许久未来楚府的母亲时,记得背诗经。
他出门前一脸的期待笑意,华衣加身,一身飘香,可回来时却满身被雨水打湿,整个人都明显暗淡几分,身后追着的一众奴仆神情也都小心翼翼到了极点。
父亲顺着长廊快步走来,身后的侍男没能及时拉住我,我张开了手就迎了过去。
我只道是父亲终于回来了,只顾着开心,却实在不懂,为何父亲不为我停下,甚至将我撞倒在地。
可这一切父亲似乎并未察觉,他只一昧地朝前走着,跟在他身后的奴仆有些不忍心的便会返回头关切地望我一眼,却也没人敢停下步伐。
我那时并不是因为摔地而觉得疼痛,而是出于一种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所依赖信任的环境骤然发生了变化而感到恐慌。
所以我哭了出来……然后父亲脚步也终于停了。
他滞在原地好久,廊下明明挤满了人,却无人敢出声。
父亲缓缓转身看向我,那眼神我至今记得,很陌生。
让我觉得自己趴在那像是一个会刺激到他眼睛的东西、让他难受。
我听见父亲是如此说的:“这都怪你啊……”
随即又快步走向我,步子踏在木质地板上,每步都闷声作响,一声比一声大的逼近我。
父亲完全不顾奴仆的阻挠和挣扎着的我,死死钳制着我的两肩,声嘶问我,为什么要长一张和母亲相似的脸却有着和他一样卷曲的头发,问我知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母亲连带着两人一起厌弃丢在这里。
雨声很大,但我那刻是听不见雨声的,只觉得冷觉得寒。
但这种情况只有那一次,后来的父亲总是头痛,也不再每天千方百计要人去打探母亲的行踪,但他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我是她们二人相爱过的证明,是结合双方的优点诞生于世的。
我知道,这些话其实不是说给我听的,这些都是他自己爱听的话。
可应景爱听的又是什么话呢?
我终于想起来了,应景这个名字我似乎很早就听过的。
在我父亲之后,应景也曾是名动一时的才子,却分外心高气傲,族中安排了各种翘楚与之配对,都被他羞辱驳回。
更年轻一些时候的他可以说油盐不进……啊,这句词当然是我加在他身上的印象词。
谁都拿他没办法的时候,却不想他转身自己就去皇宫内请了一道旨意,嫁给了那时候的上师府师长。
那时候的上师府师长当然是个女子。
听说当时那师长收到了旨意后,上蹿下跳的着急得不行,口口声声说自己这一生一心一意只爱一人,说自己宁死不屈。
结果不到一年就和应景有了孩子,当然生了孩子就真应了自己那句话……还记得当时公之于天下的死因是刚生完孩子染了,风寒……来着?
思绪到此,我大脑像是掠过一道白光,思绪都变得卡顿。
天菩萨!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我呆呆地转眸再次细究起应景看小破孩的眼神……
那是一种打量,一种审判的眼神。
这并非是我父亲看向我时,那种有爱,却更想透过我找出他所痴爱着的母亲的影子所流露出的那种神情;
父亲每每看向我时他很容易走神,因为他似乎总是忍不住就要去回忆年轻时母亲对他好的那不到一年时光。
在这一刻我也终于弄清楚了,我为什么仍会觉得这种眼神熟悉。
因为父亲看楚华玉的时候,才是这种眼神,没有爱,更多的是一种打量。却又拿自己的妻主没办法,但又没那个闲时间和心思去故意针对有自己妻主血缘的小孩,不如就拿这小孩给自己扣一个贤良的名头。